“圣光的子民为我的加冕付出了太多。这双手已失去了紧握我父亲神圣武器的资格……这个王座应让它回归圣光。从今往后,这个国家将不再有国王。”
——尤文图斯·马文斯 于加冕仪式
人们是怎么处决魔女的?在十年前,我们还倾向于将她们烧死。因为一个古老的迷信认为,魔女的灵魂是储存在胃袋中的。在过去,还有一种残忍的处刑方式……将一根烧红的铁棍从那个可怜的女孩儿的嘴里捅进去。
新的教皇涅海姆斯三世将对这种徒增痛苦的处刑方式的不满发泄上了众议会。很快,火刑以及由此延伸出来的众多刑法都被停用了……涅海姆斯三世还举例了古老的圣王马文思在处刑圣女安尔谢姆的时候,“只是用了干脆利落的一剑而已”。不管怎么说,现在战马处刑魔女的时候,使用断头台。虽然这的确令刑场的氛围变得和谐了不少,但是不得不说,这样的死刑缺少吸引观众的刺激……当然了,刽子手们在最后会表演将那局无头的尸体点燃。他们会将铁棍从那脖子里戳进去,将整具尸体挑起来架到火上去烤。这倒确实是有点刺激了。
现在,断头台已经架起来了。
看到那个被处刑的人了吗?那个魔女……一只小小的伪兽人,年龄大概不超过14岁吧?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身体上还挂着好几处伤呢。
那个穿着红色长袍,戴着白色的,光溜溜的面具的(据说是为了不让魔女记住自己的脸)审判官。他站在断头台前向围观的群众简短的扫了一眼,随后他有些装模作样的从怀里掏出一卷卷轴,轻轻的抖开,提溜到自己的面前。审判官短暂但用力的咳嗽了几下,直到嘈杂的人群安静下去,他才大声的朗读起这个女孩儿的罪状来。
“接受处刑的,来自银辉城(他在这里顿了顿),我们的首都,也就是这里。主要活动于河岸街,没有固定住所,没有做过住民登记的,14岁的伪兽人女孩儿,安妮。”审判官在这里停顿了一下,见到没有人发出声音,他便继续说下去,“她没有姓氏,所以下面便直呼她的名字。”
“安妮在三天前,被举报……在河岸街的铆钉旅馆,释放魔法。我们的审判官去到河畔街,将睡在稻草堆里的安妮抓捕,并做了审讯。安妮对她曾用魔法对铆钉旅馆造成了难以估量的破坏这一事供认不讳……因为安妮的邪恶魔法,铆钉旅馆的一张桌子被烧毁了。”
“但是,安妮向我们的审判官求情……她坚称她在这之前的任何时候,都不曾使用过魔法,‘那团火焰不知怎么的,就从她的指间冒出,点燃了那张桌子’,以上是她的辩解。我们的审判官在审判会议上认为,这个说辞丝毫没有辩解威力。相反,这说辞正好可以证明,安妮确确实实是一名魔女……只是她可能不能很好的控制她的魔法。”
“但是魔女必须要被处决。所以,在此由本人,宣布由十二名审判官商讨后下达的审判……以下决定代表了战马审判席的意志,神圣战马公国的意志,圣王马文思的意志……处魔女以死刑。”
审判官念完这段话,他转过来,走到那名小小的魔女身边。聆听自己的审判的时候,安妮一直在紧咬下唇,泪水几乎就要从她的眼眶里流淌下来了,但她忍住了。
“对审判你可有异议?”审判官在安妮的面前抖动着那副卷轴。
女孩儿没有说话,她只是摇了摇头。
“那么。”审判官点点头,他将右手高高的举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台下发生了骚动,一个男人试图爬上刑台被守卫拦了下来。那男人高举着双手,叫嚷着“我有意见”一边想要从守卫的身边挤过去。那名守卫正一脸无奈的抵着那男人,现在正转过头来向审判官求助呢。
如果只是一般的刁民,那无非是将他打一顿扔下去罢了……还能当成这场无趣处刑的小小的插曲供人调笑。但这名男人却不能这么对待……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何许人也,但他穿戴的服饰和腰间的佩剑确昭示了他的身份。
他是神圣战马公国,国家圣骑士的一员。
审判官望向那名闹事的男人。马上,他麻利的将审判卷轴卷起来塞到衣袖里。审判官快步走到那男人前面,把拉着他的守卫扯开。但审判官也没有为男人让出道路,他站在刑台的台阶上,冲男人微微鞠了一个躬。
这名闹事的男人叫霍文路德·马内斯。虽然在圣骑士中颇有名望,但除了圣骑士,认识他的人就很少了。霍文路德不久之前还在负责为国家训练年轻的圣武士……两年前,马内斯受封爵位,并获得了一枚由教皇亲手赠与的勋章,以表彰这位圣骑士数十年来为神圣战马公国尽努力的工作(虽然他本人并没有什么辉煌的功绩)。一个月前,马内斯爵士从他的岗位上退休了,从边塞的营地回到了首都。审判席的圣武士们还自费为他办了一场欢迎的宴会。
审判官冲霍文路德鞠了躬,然后他便贴到了这位受人尊敬的老圣骑士耳边,小声而且小心的询问,“您为什么要反对呢?”
“看她的面貌吧。”霍文路德伸手指向安妮,“我可看不到邪恶的魔女的脸……那分明是一名陷入迷惑而害怕的女孩儿而已!”
“那只是伪装而已……”审判官不安的扶了一下面具,“况且又有谁面对死亡不会恐惧呢?”
“你是在说我被迷惑了吗?”老马内斯冲审判官眨了眨眼睛,“意思是我老眼昏花了?”
“没没没……”审判官尴尬的摆了摆手。
“我见过的魔法使……实际上能用魔法的可不只有女性,很意外吧?可比你见过的要多得多了。我认为现在就处死一名如此年幼的女孩儿是不公平的……我要求重审。”霍文路德坚定的推开审判官,大步走上刑台来,走到安妮的身边。
“审判席已经下达了审判,死刑必须执行!”审判官有些恼怒的喊叫起来,但他马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声调降了下来,“老师……这个审判您也知道,是由十二名审判官同意后下达的。我担保它公平公正,所以……”
“你拿什么担保?”霍文路德瞪着审判官的眼睛,“你的脑袋吗?”
审判官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惊恐来,他摆了摆手退后了一步。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这名老圣骑士便扶着他的肩膀拍了拍,露出了温和的微笑,“生命受到威胁可一点不好受呀。”
“看这个女孩儿。”马内斯摊开右手伸向安妮,并拽着审判官的肩膀把他往那边推了推,“你看到了她的恐惧,但你看到她因何而恐惧了吗?”
“我相信她确实在那家旅店用了魔法,不然你们也不会这么着急的想处死她。”霍文路德面向台下的围观者,提高了声音,“但是,你怎么担保,她的恐惧和你们的恐惧不是出于同一个原因?”
“你知道吗?”霍文路德转向审判官,“有些人天生就能使用魔法?那股力量可以潜伏在一个人的血液中长达一辈子?并在无意识中爆发出来?”
“我听说过,极少数人会拥有这种‘天赋’,这种可能性审判席也讨论过了……我们认为就算她自己没有意识,我们也该断绝了这条魔法的根。”审判官做了个向下劈的手势。
“如果有一天,你也从指间窜出一团火焰,或是冰霜,或是酸液……你会毅然的烧死自己以断绝所谓魔法的根吗?”马内斯抓住审判官的肩膀,目光深深的刺入审判官的双眼。审判官抽了一口气。
“五年前审判席还邀请我一起研究将魔法血脉剔除掉的方法。”霍文路德继续说,“怎么现在战马的正义却变得那么残酷了?还是说,是因为她是一名伪兽人?”
“我绝没有种族歧视的意思……”审判官慌忙摇了摇头,“我只是……”
“我明白,折磨你是没有用的。”霍文路德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请回审判席吧,我会和这个女孩儿一起在这里等。”
霍文路德望向安妮,他和那女孩儿的目光接上。虽还咬着下唇,但霍文路德从女孩儿的眼里看到了一阵短暂的闪光。他明白,他为女孩儿带来了希望。
审判官楞在原地,审判卷轴从袖子里掉了出来,但他却不知道该不该去捡。台下的群众早就炸开了锅……一名圣骑士在为了魔女刁难一名审判官!这可比单纯的死刑精彩得多了。群众的声音很快就分成了两派,一帮人高喊着“处死魔女”一帮人则大声的回应“这不公平,必须要重审!”
眼见台下就要打起来的时候。一队身着铠甲,外面套着白色的长袍,手里提着长钺的武卫冲进了现场。他们快速的在刑台下边围成了一个圈儿。嘈杂声立刻停止了,霍文路德有些吃惊的望着这个阵势……这些人是教皇的武士,他们为何会到这里来?
一匹披着白色甲胄的马慢悠悠的踱进来,那上头坐着一名老人……整张脸都干瘪了下去,但是却穿着厚重的,闪着光的金色铠甲,直挺着腰跨在马背上。他是唐纳德·特里斯坦,教皇的三名近卫骑士之一,虽有七十多的高龄却仍身先士卒,被誉为骑士的楷模,战马的传奇。霍文路德还是个年轻圣武士的时候,他便听着特里斯坦的故事激励着自己……这名年老的骑士曾无数次的让霍文路德能从泥潭中摆脱出来,他是霍文路德的偶像。
马内斯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愣愣的望着特里斯坦的双眼。老人的眼睛像一块庞大宁静的湖泊,坚定而深邃。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特里斯坦清了清嗓子用不再洪亮,但仍高昂而坚毅的声音冲马内斯喊,“不要在扰乱刑场秩序了,下来吧,这是教皇的命令。”
霍文路德楞在原地。他盯着老人的眼睛,对方也盯着他。
“为什么!?”霍文路德大声的质问特里斯坦,“教皇亲自下的命令?但行刑是审判席的工作呀!教皇有权力干涉审判吗?”
霍文路德激动的摆动双手,“我没有对教皇不敬的意思,但是如果我没有记错,教廷是没有权利干涉审判席的。这是一场不公正的审判,我必须要让审判席为此给出个说法!”
特里斯坦仍直直的盯着霍文路德的双眼,稍许,他做了个手势。
教廷的武卫涌上了处刑台。他们被特里斯坦叮嘱,不能伤害霍文路德的生命,于是他们便试图用钺的柄将对方架走。最初扑向霍文路德的那些武卫被他拽着胳膊从台上扔了下去,每被扔下去一个人,台下的观众便爆发一阵惊呼。包围上来武卫越来越多,霍文路德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最终,他被柄的头狠狠敲中了胸口,弓下身子去。于是,武卫们便扑上来,架着霍文路德将他抬下去。
之前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的安妮,在霍文路德被架走的瞬间,忽然尖叫起来。她激烈的在邢架上挣扎着,哭泣着,谩骂着。霍文路德在吼叫,安妮在哭泣,台下的观众则在高声叫嚷,整个场面看上去简直不像在处刑,而更接近于一场闹剧。
特里斯坦驾着马慢慢来到刑台前,他冲审判官温和的点了点头,“继续你的职责吧。”
审判官被这阵势吓得楞在原地。听到特里斯坦在和自己说话,他刷的挺直身子,眼睛盯着天空,“是。”
但他没有立刻下达死刑的命令,许久,他战战巍巍的望向那老人的双眼,小心翼翼的继续说,“但现在已无法处刑了……我,我应该要向审判席报告今天的情况……所以行刑必须延期。”
“麻烦阁下来为刑场维护秩序,我……我对此非常抱歉。”审判官向特里斯坦深深的鞠了一个躬。
特里斯坦凝视着审判官。没有说话,许久,他勒令马调头,带着教廷骑士离去了。
不久之后,安妮被审判官带回了审判席,刑台也拆掉了。观众们直到最后一名刽子手离开,方才满意的散去。自火刑被取消以后,这算得上是最精彩的一次行刑了……而且魔女还没被杀死。有什么比这样的事更值得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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